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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仰之錨:從燕園到法槌下的堅守

2025年11月04日14: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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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北方小鎮的書桌到北大法學院的殿堂,從田埂間躬身勞作的農家子弟到北京法庭上斷案明理的專家型法官,從挺拔健康的體魄到與癌細胞殊死較量,再到最終將病魔擊退——丁宇翔四十余年的人生軌跡裡,每一步都寫著“不容易”。他把所有風霜與荊棘,都化作了腼腆笑容裡的溫和與堅定。

採訪前,記者在心裡反復推演措辭:一定要繞開那些與病痛相關的話題,絕不能讓提問變成一把鈍刀,再去劃開他早已結痂的傷口。可當真正坐在他對面時,才發現之前所有的小心翼翼都成了多余。

他身上沒有半分“病人”的脆弱標簽,語氣平靜得仿佛醫生在解讀一份與己無關的病歷。那種抽離了個人情緒的淡然,是穿過生死關卡后,把苦難嚼碎咽進心裡,最終化作生命底氣的通透。

最讓人動容的是,他與法學之間深入骨髓的情感。於他而言,法學從不是冰冷的條文,既是寒窗苦讀時摯愛的專業、端坐法庭時鐘愛的事業,更是健康跌至谷底、被絕望裹挾時,唯一能伸出手救助他的“超能力”。在無數個被病痛折磨得無法入睡的深夜,這份力量給了他對抗黑暗的勇氣,讓他在絕境裡始終能看見光。

黃河岸邊,法治初心萌芽

“大學選法律,是經過深思熟慮嗎?”

“其實也沒有。”

“那是誰定的?”

“我自己。”

丁宇翔回答記者提問時言簡意賅。話音落下,又腼腆地補充:“那個時候,和現在不一樣。父母不大管我們。”

少年時代的丁宇翔,生活在黃土高原東端的山西忻州。渾濁的黃河水漫過田埂,哺育一望無際的麥田,也滋養著他波瀾不驚的孩提時代。

煙火氣裡滿是庄稼的清香。家裡沒遇過官司,村裡沒人打過官司,唯一能和“法”沾上邊的,是電視裡偶爾閃過的庭審畫面,或是報刊上印著的法律政策條文。

“依法治國”的春風,恰是在那個世紀之交的節點,吹進這方黃河滋養的土地,悄悄在他心裡埋下了一顆懵懂的種子。

“我當時就想,報法學專業,社會比較需要,將來也好就業。”丁宇翔回憶起高考前的心路歷程,“我的第一志願專業就是法律,最終被山西大學法學院錄取,讀國際經濟法。”

心中那顆“法律”的種子開始生根發芽,是在踏入大學校園之后。捧著厚厚的法律書反復品讀,丁宇翔逐漸意識到:原來那些鄉村裡“說不清、道不明”的鄰裡糾紛,那些“靠人情、憑習慣”解決的矛盾,能在這些鉛字裡找到清晰的答案。

大學四年,最珍貴的一段經歷,當屬跨越數十個農村的田間調研。1999年夏天,丁宇翔和同學揣著幾封介紹信,帶著手寫的調查問卷,開啟了為期一個月的行程。他們坐著綠皮火車先到縣城,下車后常常要徒步十余公裡才能抵達目的地,最終走遍了太原、晉中、忻州、運城、臨汾地區的三十多個農村。“我們或是住在當地同學家,或是在車站將就過夜,隻有在運城住過一次簡陋的招待所。”丁宇翔說他們那時年輕,不失眠,到哪裡都能倒頭就睡。

這段往事,深深地印刻在山西大學法學院經濟法研究室主任董玉明的記憶中,他對記者說:“丁宇翔和其他同學一起參加了我組織輔導的農村調查項目,通過深入農村調查,提出《關於山西農村法治現狀的調查與對策建議》,我作為省政協委員整理該建議后提交提案,受到省委、省政府的重視。在那時,還沒有現在的大學生課外科研訓練項目,該項目完全是根據教師和學生的願望自行組織,由教師輔導和資助完成的,實屬不易。”

“那是我大學階段所做的最有意義的一件事。”丁宇翔的語氣裡多了幾分鄭重,“我雖然生在農村,但家鄉在平原地區,灌溉方便、條件不算差,此前對農村的了解其實很片面。跑了那麼多村子才知道,不同地區的農村,法治意識、糾紛解決方式差異那麼大。”

他們精心設計的問卷裡,藏著對鄉村法治最朴素的探尋。丁宇翔說,也是從那時起,他第一次嘗試用研究的視角看待問題,“后來到北大讀研究生,包括到現在都喜歡研究問題寫寫東西,我覺得是從那次調研開始,打開了探索法治問題的那扇門”。

燕園淬煉,錨定法官理想

“對北大,我特別向往。”提及這段求學經歷,丁宇翔十分珍視。他說,那時的他常常自問:為何一定要上北大?要去追尋什麼?

直到2003年,他終於圓夢北大法學院,成為葛雲鬆教授門下第一位研究生,答案才在三年時光裡逐漸清晰。

北大圖書館浩如煙海的資料,是他此前從未接觸過的“知識寶庫”,也為他打開了深入法學世界的大門。而葛雲鬆教授組織的讀書會,更成了他法學訓練的“核心課堂”——每周要啃完一本法學經典,再接受一場“連環追問”,他手邊的《德國民法典》譯本等書被翻得書脊開裂,頁邊貼滿密密麻麻的便利貼,記錄著思考的痕跡。“每次討論都超過半天時間,讓我真正養成了思辨能力和研究能力。”丁宇翔回憶道,老師的點撥總能讓他跳出固有視角,“領悟到看問題的角度原來可以更全面。”

那段時光,史尚寬與王澤鑒兩位學者的著作,塑造了丁宇翔對民法學的體系化認知。“史尚寬教授治學極為嚴謹,著作中對每個概念、規則的論述,都以‘史料考據’為基礎,堪稱‘民法理論的考據典范’。”而王澤鑒先生的《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》,則成了丁宇翔法學方法論的“啟蒙書”:“文章結構清晰、文字精練,總能從具體案例出發,把民法處理問題的邏輯講得透徹。”丁宇翔從中讀懂了法學研究共通的思維方式。

研究生二年級下學期,在北京市海澱區人民法院兩個多月的實習經歷,讓丁宇翔第一次近距離觸摸到一線司法實踐的脈搏。作為“法官助手計劃”的一員,他有機會深度思考案件中的法律問題:撰寫簡單案件的判決書草稿、旁聽法官的庭審,接觸的多是民三庭的公司類糾紛,從票據爭議到買賣合同,每一個案件都讓他感受到寫判決書的挑戰與價值,感受到定分止爭的滿滿獲得感。“特別鍛煉人,也讓我真切體會到了‘法律落地’的意義。”丁宇翔沉浸在那段回憶中。

“我們那屆學生基本都是81、82年左右生人,宇翔比我們大三兩歲,有更多社會閱歷經驗,更顯得老成持重,頗有兄長之風。法學系的同學書生意氣,疊加少年銳氣,無論是社會公共話題,還是班內寢內瑣事,都可能各抒己見,爭論得不可開交。這時候往往是宇翔高屋建瓴,以理服人,引導大家探索出一個能夠兼容的結論,形成彼此能夠接受的共識。”丁宇翔的室友劉礪兵現在是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庭長,他們在北大期間同住一間寢室。劉礪兵感慨地說:“現在回看,從那時起宇翔就展示出一個優秀的法律實務工作者的素質,不僅是專業素養突出,更難得的是能夠以深厚的社會閱歷去理解和共情利益紛爭的各方,從而創造出一個有助於‘糾紛解決’的空間。”

丁宇翔出眾的才華也被職場獵頭“盯”上了。半年多后,畢業就業的十字路口如期而至。丁宇翔收到了一家知名律所的錄用通知,成為同學中最早拿到錄用通知的人。

當得知丁宇翔選擇法院而放棄律所后,該律所合伙人特意從巴黎飛回來,與他深談至晚上11點。丁宇翔早已有所准備——“我不想逃避,就想當面表達抱歉,但在職業選擇方面我還想遵從內心的想法。”丁宇翔內心很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麼。

“我還是想當法官。”這個選擇的背后,是深思熟慮的考量,“律師通過服務幫助當事人,教授通過學術影響社會,而法官能把專業意見通過生效判決為社會運行提供行為指引。”

在丁宇翔看來,把專業意見融入每一份判決的論証裡,成為推動社會進步的力量,從中收獲的幸福感與價值感,才是自己真正追求的。

法槌之下,生命重獲力量

“法官將自己的專業意見融入判決中,給社會運行提供行為指引,這就是法官職業對我的吸引力。”當丁宇翔在北京金融法院的辦公室裡向記者說出這句話時,他已從2006年入職時的書記員,成長為能以審判樹規則、以專業促治理的資深法官。

近二十年的耕耘,他始終堅守著最初的理想——在個案審判中踐行司法為民,用專業之力推動社會法治進步。他用一個個標杆性案件,在法治進程中留下了深刻印記。

面對低頻噪聲案,他來到當事人家中,親身體會“住在這兒會瘋掉”的煎熬。他請教中科院、生態環境部的聲學專家,甚至邀請民用建筑噪聲標准起草人出庭輔助,最終推動裁判思路升級——噪聲侵權判定不再僅以國家標准為唯一依據,真正守住了老百姓“安寧生活”的權利。

在全國首例“被遺忘權”案中,他明確當事人可通過“一般人格權”主張未被類型化的個人信息利益,為同類案件審理提供了關鍵裁判規則﹔面對消費者機票信息被詐騙團伙獲取的糾紛,他從法理層面破解取証難題,判決航空公司承擔侵權責任,用司法實踐踐行“讓該保護的權利真正得到保護”。

面對復雜的群體性糾紛,他找到了兼顧公正與效率的解法。在260余名股民起訴的索賠案中,他牽頭推動專業技術公司和高校共同研發“多因子遷移同步對比法”損失核算模型,用更科學的模型核算投資者損失﹔面對2500件同類案件帶來的審判壓力,他推動建設“代表人訴訟平台”,歷時三個多月攻克無數技術漏洞,最終形成可復制的群體訴訟解決方案,如今已成為証券類群體性案件的標准審理模式。

事業蒸蒸日上時,命運卻遞來一份殘酷的“判決”——CT片上3.8×2.7厘米的陰影,疊加著“肺癌晚期”的診斷,讓他和他的家人瞬間墜入冰窟。

妻子張瑞鳳心痛地說:“至今不能釋然那種‘天塌下來’的恐懼,可宇翔隻用兩周就調整好心態,還反過來安慰我,‘案子還沒辦完呢,不會有事兒的’。”

前五個月的重度化療,丁宇翔挺過來了,腫瘤從“拳頭大”縮小到“薄片樣”。“之后身體狀態好了不少,但情緒不大行,很低落”,丁宇翔說自己努力過了,但真的無法通過醫生所建議的養花、彈吉他等方式讓自己好過一些。

在家裡看來看去、轉來轉去,他還是拿起了法律書。“是一篇法學論文讓我再次體會到法律工作的樂趣”——深夜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時,丁宇翔索性打開電腦梳理寫作“証券發行交易中的個人信息保護”問題,最終論文發表在《中國應用法學》上。“專心做喜歡的事,就忘了病痛,是法律救我於痛苦之中。”

又過了幾個月,他感到自己身體狀況“已經可以”了,“突破重圍”執意回到工作崗位。工作成了最好的“良藥”:返回工作崗位兩周后,他的睡眠狀況和健康指標逐漸好轉,他從每晚醒來七八次變成四五次,四個月后血液指標全部正常。

“在北京金融法院,沒有一個案子是簡單的,但恰恰是這種‘不簡單’,最能激發人的斗志。”丁宇翔總說,人的精神狀態太重要了——當你滿心想著把案子辦好、把問題解決,那些纏人的病痛,也就一並“不在話下”了。

法律於他,工作於他,是喚醒生命力的鑰匙。如今被問起對抗病魔的經驗,他說得格外實在:“我的經驗是——能工作,就工作。”

夜幕下的北京金融法院,燈火常明。丁宇翔的身影,始終穿梭在這片光亮裡。他不把自己當病人,也不讓同事把他當病人,他和大家一起在繁忙的審判崗位上默默奉獻。

抬眼望去,窗外車流如河,像極了奔騰向前的“法治長河”。而丁宇翔,就像這長河中一盞澄澈明亮的燈。縱使風雨來襲,始終穩穩矗立,映照公平正義的前行方向,讓每一份期盼都能收獲公正的回響。

個人簡介:

丁宇翔,男,漢族,1978年7月出生,山西忻州人,中共黨員,北京大學法學碩士,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(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)法學博士。現任北京金融法院審判第二庭庭長、二級高級法官。曾榮獲全國先進工作者、全國模范法官、全國五一勞動獎章、2024年度法治人物等榮譽,被評為全國審判業務專家。

(來源:《人民法院報》)

( 編輯:張莉   送簽:徐雅維   簽發:林燕 )